0次浏览 发布时间:2025-04-15 21:37:00
文|冯连伟
无数的夜晚如细沙从指缝间流逝,不留痕迹;而有些长夜却在记忆里凿刻出永恒印记。
宋代诗人孙应时《不寐》中的“向夕起秋思,无眠知夜长”,恰如我半生辗转难眠时的真实写照。
数十年人生际遇恰似昼夜交替,既有春风化雨的和煦,亦有寒霜彻骨的凛冽,而每个浸透悲欢的夜晚,都在记忆深处酿成不同滋味的陈酿。
当命运予我以蜜糖时,夜色便化作温柔的襁褓。
犹记2022年春节前夕,我的大孙子降生了。
当新生命的第一声啼哭穿透产房,我的世界骤然铺满星光。
那个除夕,儿子一家是在月子中心度过的,而我和媳妇回到故乡的老宅。
尽管父亲和母亲已去世多年,我们一家每年还是要回故乡的老宅过春节,并不单单追求故乡的年味,我还有个私心——家里的灯光永远亮着,父母就不会迷路。
几十年的习惯了,老宅除夕的灯光会亮一夜。
那个特殊的除夕夜,我走到院子里,仰望苍穹。
亮闪闪的星星仿佛都在向我微笑,我甚至幻想,众多的星星中,也许有两颗就是我的爹娘,他们也在为家里添了人口而祝福。
虽然寒风刺骨,但那天晚上我用手机拍了许多照片。
在我,似乎周边次第响起的鞭炮声,也是天地为新生儿奏响的祝祷乐章。
那一夜,我躺在床上,一直想进入深度睡眠,却怎么也合不上双眼;硬把眼合上了,心里依旧被幸福和快乐填满。
彻夜难眠的辗转里,大脑里像有一架始终在运转的机器,把人生的酸甜苦辣一遍遍过滤,最后竟都泛起甘甜的回响。
然而命运的秤杆从不永恒平衡,当至亲生命的天平开始倾斜,黑夜便化作凝固的琥珀。
2016年深秋那个永夜,在医院里治疗了近500天的娘进入生命最后的时光。
那个夜晚到来之前的白天,娘的血压、心率、血氧指标离延续生命的要求有了极大的距离。
老年病科的王主任把我叫到一边,告诉我所有能用的药都用上了,让我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。
我知道,和娘相处的日子已进入了倒计时,是几天还是几十个小时?
尽管娘留给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,但我要珍惜每一分每一秒。
凌晨一点零八分,我坐在娘的病床前。
去年6月初娘刚生病时,尽管不能说话,夜里却总能睁开眼睛看着我,此时的娘双眼紧闭,没有丝毫反应,一直处于沉睡状态。
病房外面的马路上不时有车辆通过,病房内的我默默地祈祷老娘能再闯过这一关。
当我颤抖的指尖抚过母亲布满皱纹的眼睑,却再触不到往昔温暖的回望。
病房窗外浓墨般的夜色吞噬了所有希冀,连时光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。
当我在凌晨的寂静中记录最后的陪伴,却都是未及落地的泪珠。
娘的一生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,全家人的吃穿,儿女成长的每一步都饱含着娘的心血。
用娘的话说她是从钢眼里拔出来的,她不仅操心生养自己的爹和娘的衣和食,她还操心傻弟弟的冷和暖;
她把自己的五个儿女养大成人,她还帮着把十几个儿女的儿女拉扯成人。
此时她疼爱的小儿坐在她的病床前泪眼婆娑,她又哪里知道呢?
可是我小的时候,稍有风吹草动,都会让娘夜不能寐啊!
这个夜晚永久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。
这样的夜晚,让我感觉是那么漫长。
我恨夜长,我盼着跨过黑暗,迎来黎明前的曙光,老娘能睁开她的双眼,看看她留恋的人世间。
人的一生要经历无数的夜晚,伴随人生的起起伏伏,或喜或悲,或酸或甜。
人生长卷铺展在昼夜交替的经纬线上,每个铭心刻骨的夜晚都是命运的钤印。
当喜乐与悲怆在记忆的暗房里显影,方知生命原是在无数个不眠夜里淬炼成钢。
此刻再读“向夕起秋思,无眠知夜长”,恍然彻悟:那些辗转反侧的长夜,何尝不是岁月馈赠的沉香?
它们如深埋地底的树根,在时光滋养中悄然生长,终将在某个黎明破土而出,绽放成照亮余生的星芒。